“我以为时间过去了好久。”
【军人】盖伊被人从水中拖出来，他的身躯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化为一头半元素化半机械尸体的生命，原本该闪耀着亮光的眼睛却黯淡下来，丝毫没有神采。
他看向一片狼藉的哀晖岛，到处都是断肢残骸以及狂轰滥炸留下的累累伤痕。
明明才过去了12分钟，却好像过去了几百年一样漫长。
一些幸存者转过头看向他, 盖伊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鼓舞人心的话，但是没有想象力的他并不能组织起来漂亮的台词，脑中思绪万千，实际则沉默半晌，才漠然说道：
“对不起……我们失败了。”
围剿【皇帝】的行动彻底失败，不仅如此, 前往深空中阻击【学者】的施曼茨舰队也杳无音信，不过，从【学者】飞升入宇宙来看，施曼茨人也完蛋了。
萨拉卡军团的战士们只剩下七个人，国际联军在群狼、迷宫和极地的打击下全军覆没，无畏舰也被安迫罗的引力吸走。
到了这个时候，人们心中只有一个统一的想法：
“人类完蛋了！”
在沉默的氛围中，战士们的情绪陷入了低谷，有人摘下头盔，痛苦地把脑袋埋在怀里，也有人举起配枪，抵在了自己太阳穴上。
海浪迭起，拍打在岩石上，把自己砸得粉身碎骨，滔天的浪声掩盖了枪响。
自杀的战士怔怔看着抓起枪口的艾德尔·金，这位【医生】的掌心被火药燃气烧灼，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再生复原。
“我不想死。”
艾德尔说：
“我知道, 其实大家心里都不想死。”
那名凡人战士嘴唇微微翕动, 死后余生的恐惧迅速弥漫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没有人想死。”盖伊说：“可是事到如今，也许死亡比眼睁睁看着一切毁灭要来的幸运。”
“不，不是的，我们还有希望。”
艾德尔看向其他盖伊：
“【学者】的敌人是【皇帝】，而不是人类，但是事到如今，【学者】产生的破坏也会将人类适应生存的科学法则彻底改变。全宇宙都会因此毁灭的。”
“那又如何呢？”盖伊眼神黯淡：“我无法伤到重锻八次的【皇帝】安迫罗，更无论说重锻九次，已经化身世间一切科学规则的【学者】了。”
“并非如此。”
艾德尔说：
“如果只是两位议长争斗，那么他们肯定会分出个你死我活。”
盖伊一怔，一旁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真聪明，【医生】小子。”
众人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个有着银灰色头发的年轻男子，他缓缓朝这边走来，一手捏着枝羽毛笔，另一手捧着本无字的书籍，男子来到艾德尔面前, 摘下帽子向他致敬，并亲切地说道：
“你好, 我是【作家】瑞特·莱博理，我知道你不认识我，怀疑我的立场，事实上，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为你们找到最后的希望。”
“又是一个毒血者。”
星降师们嗤之以鼻，还是头领圣乔翰抬手示意噤声，转而看向瑞特·莱博理，沉声道：
“【作家】，你应该也是一位议员。现在帮助我们，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
“怀疑我的动机是正常的，”瑞特笑了笑：“可如果说，我有【教师】为我背书呢？”
艾德尔瞳孔一缩：“【教师】——你是说克劳施维茨·杜塞·多科特博士？！”
瑞特颔首：
“是的，正是你的老师，隐秘的救赎者。”
说着，他一抬手，从虚空中取出一封洁白的信纸，展示给众人，当人们阅读了信件的内容后，心中立刻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这是【教师】的职业能力，【以身作则】。”艾德尔说：“这一能力相当于用性命和灵魂担保，为指定的对象提供信用证明——是真的，他确实取得了【教师】的信任。”
“这上面说【教师】克劳施维茨·杜塞·多科特时日无多，将自己的职业交给了一位旧时代的朋友。”
星降贤者圣乔翰看向瑞特：
“所以，你就是克劳施维茨那位‘旧时代的朋友’？”
“不能算旧时代——我们只是在一百年前就认识了而已。”
瑞特收起【以身作则】的凭证，随后认真地看向圣乔翰，对他说道：
“我知道，你们星降师当年放过了一些温和派的职业者，并且庇护了他们免遭雷德·特莱基的屠杀。庇护克劳施维茨的星降贤者，名为阿克绍尔，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他是太阳神选。”
圣乔翰语气中带着尊敬的意味：
“星降师是利奥兹冕下的信徒，我们之中不少天才杰出之辈，都会被利奥兹冕下看中，定为万神殿中的众神神选。阿克绍尔大师就是被选为太阳神的神选，40年前就已经飞升登神，前往万神殿与社会恶兽搏斗——只是，你提这位大人做什么？庇护克劳施维茨是群星学派的决定，阿克绍尔并未参与援救。”
“据我所知，阿克绍尔和上上任的贪婪议长——拉格尔·特莱基之间有交际，后者偷走了阿克绍尔的一颗红巨星。但是两人也因此相识。”
瑞特·莱博理摊开书籍，照着上面一段的剧情念道：
“拉格尔·特莱基和阿克绍尔两人每次交手后，都会相谈甚欢，抛开立场，两人私交不错。也因此，我在调查特莱基家族历史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有关贪婪议长，【收藏家】这一的真相。”
“什么？”
“拉格尔·特莱基的日记里提到：‘进入重锻三次后，雷德·特莱基的性格有些变化，我对此有些担心，而且常常听到他念叨月亮、历史、家乡的字眼……雷德这个名字，是不是在【收藏家】的历史中，出现太多了？’。”
瑞特说着，看向艾德尔·金：
“莱渥卢申博士——不，艾德尔·金大夫，你对自己的哥哥雷德·金有什么认识吗？”
“军阀、混账、资本家。”
艾德尔摇摇头：
“没了。我们之间已经四十五年没有联系过了，我早就不认这个哥哥了。”
“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瑞特说：“你血缘上的亲戚雷德·金，正是当代【收藏家】，贪婪议长。也是造成了之前天龙坠月事件的主使。”
“我已经从别人口里知道了。”艾德尔冷漠地说着：“他做了那么多混账事情，夺走了太多人的生命……我，我以他为耻。”
“那么，你愿不愿意亲手杀死你的哥哥？”
“你开玩笑吗——虽然我何尝不想这么做，但是【医生】可没有任何战斗力……”
“其实，【收藏家】也没有。”
瑞特合上书页，笑了笑：
“我实话说吧，你的哥哥雷德·金，和上一代贪婪议长雷德·特莱基之间，应该是所谓的传世关系——所以我特意找到了克劳施维茨，从他那里得到了两个重要的信息。”
“什么？”
“首先。”瑞特说：“【学者】、【皇帝】都具有展现出神性力量的‘神铸’姿态。所以用常规的办法是不能杀死他们的。但是，【收藏家】却没有。”
“也就是说，【收藏家】就算重锻九次，身化概念，也会和凡人一样被消灭掉。”
“这是什么个逻辑……”艾德尔皱眉。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圣乔翰解释说：
“神灵的生命形态和凡物是不一样的……在利维坦达尔到来之前，神灵是没有死亡也没有生命概念。”
“没有生命，自然也不存在所谓的‘要害’，只有被同类击败，用神力将其代表的‘概念’抹灭，才能杀掉神灵——这就是所谓的‘神性’。”
“但是后来，伴随着所有神也认同了生命这一概念，海恩斯的神灵反而也会被用沾染神血的武器或者掺杂着神力的手段被凡人消灭掉——可是即便如此，杀死神灵的，其实也只是另一种神力而已。”
“如此说来——【收藏家】没有神性，哪怕身化概念，只要被击中了要害，还是有机会彻底杀死的。”
【军人】盖伊反应过来了，他眼前一亮，但随即又怀疑起来：
“三十年过去，【皇帝】、【学者】都是重锻八次、九次，【收藏家】不可能比这更低……只要是比【收藏家】低阶的职业者，遇到了就会被收走职业，我们还是不能对抗。”
“这就要说到第二个信息了。”
【作家】抬手一指远处的月球：
“你们知道，那里叫什么吗？”
艾德尔一脸怀疑地说道：“月亮。”
“不，它叫拉纳恩。”圣乔翰摇摇头：“拉纳恩是活着的星球，那里寄宿着造物主墨菲德里亚的声音。所以当弦月下行之时，拉纳恩就能释放出一部分墨菲德里亚之声，唤醒潜藏的灵性——简而言之，死者复生，游魂夜行。”
“没错，正是如此。”
瑞特欣赏地看了一眼圣乔翰：
“由于拉纳恩每个月只有几次机会，在这种规律的控制下，死者没有轮回转世，游魂只能死后等待慢慢磨灭，就算是再强大的职业者，他们远离隐秘社会，最终也会被现实的力量碾碎……那么，雷德·特莱基是怎么转生成人的呢？”
“——你是说？”艾德尔迅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看向月球，激动地说道：“是月亮！既然月亮赋予了游魂灵性，那么雷德的转生是跟月亮有关！”
乒！
“真聪明。”
瑞特打了个响指，随后娓娓道来：
“拉纳恩上寄存着造物主之声，但如今，雷德·金专门将月亮从太空轨道中取下，如果月球被破坏，造物主将会以完整的姿态苏醒。”
“你是说，雷德·金在试图唤醒造物主？”艾德尔迷惑：“可是……如果造物主苏醒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说有没有好处，海恩斯就是个梦境啊！梦醒了，梦境的一切就会瞬间消弭崩塌，你、所有人类、星降师，在海恩斯上的一切存在，将不复存在。”
盖伊沉声道：
“这么做没有任何好处，为什么雷德·金要这么做？”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联手的缘故。”
瑞特翻开书页，迅速找到了属于《永恒议长》这一篇章：
“实不相瞒，我的手里有着【收藏家】雷德·金、【学者】莱尔·斯温德勒以及【探险家】薇尔微三个职业者的版权，其中【学者】已经重锻九次，【收藏家】也已经重锻八次极限阈值，只差一点就能重锻九次。”
艾德尔一愣，失声道：“薇姐？！你怎么会认识薇尔微姐！”
“因为她曾经是我安排的女主角，我打算撮合她和雷德·金，这样可以提高销量。”瑞特歉意地说道：“不过没关系，雷德·金已经杀害了她。”
“——这个混蛋！”艾德尔咬牙启齿。
“冷静，小子。”圣乔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瑞特：“你手里有着所谓的版权，有什么用？”
“简单来说，我可以一定程度上窥探、操控版权角色的命运。”
瑞特说：
“【学者】具备神性，我不能干涉他的命运。但是雷德·金和薇尔微的命运，我却可以改变。这两人的成功，已经让我成为重锻八次极限阈值的强者，如果不是克劳施维茨所托，我真不想就这么结束雷德·金的命运。”
“你能救活薇尔微姐吗？”艾德尔急切地问道：“她对我有重要意义，像家人一样对我好，还救了我的命……”
“我看到了。”瑞特说：“只是，我的稿费不足，只能让她的尸体来到你面前。剩下的，就靠你了。”
“只要死亡时间不超过1分钟，就算只剩灵魂我都能救回来！”艾德尔激动道：“拜托了。”
“我可以这么做，何况【探险家】已经重锻七次，是个不错的战力。”
瑞特答应下来。
盖伊没有想象力，他沉默片刻，询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虽然知道了【收藏家】的弱点，但是另外两个议长该怎么解决？”
“答案是不解决。”
“不解决？”
“我说了吧，”瑞特耸肩：“既然雷德·金转生的原因，是因为月亮，他的行动也在试图让造物主苏醒——那么我们只需要控制住月亮，就能控制住雷德·金的行动。”
“原来如此……让隐秘的议长们互相残杀，争斗个你死我活。”
“三位议长在宇宙中的破坏力极为恐怖，我会暗中再加上几笔，挑起来隐秘、外域和机界三大社会的矛盾，让他内斗去吧。”
“可是，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盖伊犹豫。
“有什么不能解决的？”瑞特翻了个白眼：“雷德·金的托拉斯工业集团已经捣鼓出火箭了，你自己又是【军人】，启动【太空模式】，把宇宙的环境、属性摸清楚，自己不就能造出来航天器了吗？坐着火箭，带着人类，直接跑出个几十万光年，很难吗？”
盖伊一呆：“那这岂不就是逃亡？”
“能活命，为什么要给海恩斯陪葬呢？”瑞特诧异：“保护海恩斯是星降师的任务，跟你们这些凡人和精神凡人有什么关系？”
“可是……”
“他说的没错。”
圣乔翰站出来，看向其他人，郑重说道：
“星降师是利奥兹冕下的信徒，也就是造物主代行者的眷属——换而言之，只有我们有义务来保护这颗星球。”
“凡人们，你们没有必要对抗一群无法与之匹敌的社会恶兽。”
“你们是人之子，只要你们还活着一天，人类文明就会继续存在着。”
“人类没有义务，也没有能力去守护这颗蔚蓝色的星球。”
“请离开吧，各位凡人。”
盖伊哑口无言。
他看向其他在场的幸存者，活人已经不多了，就算从沉没的无畏舰里再捞出来一些人，恐怕也不会超过300人。
这就是除了利维坦王国以外，仅存的人类。
不得不承认，这番投降逃亡的言论一出，所有幸存者都动摇了，乃至艾德尔也不例外。
“活着重要。”
作为重视生命的【医生】，艾德尔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海恩斯……是我们成长的家园，但是人类不会永远呆在一个地方。”
“当务之急，还是延续文明更为重要。”
“只要还有人活着，还有人记得我们来自于海恩斯，文明不断地延续下去，人类就不会灭亡。”
盖伊几次握拳，非常不甘。
但当他抬起头，看向星空之上那两位议长交锋厮杀的画面时，却只能屏住呼吸，无法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