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终于找到了时机,朱棣得意,百官畏惧,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他与仇人朱棣只相隔不足一丈,用来掩护的大臣已经穿过,中间只剩下一个汤宗,而汤宗还是神色呆滞的瘫坐地上。
他果断出手了。
只是车在行的链子刀原本是为摆脱纪纲纠缠准备的,没想到纪纲居然死了,所以便直接露出了底牌,要的就是一击必中。
此时,朱棣正站在瘫坐地上的汤宗身前,见链子刀飞来,直逼自己面门,顿时大惊失色,瞳孔放大,脸上写满了从未见过的害怕和骇然。
一切都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在了原地。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汤宗居然不再出神,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他突然站起身来,伸开双手挡在朱棣身前,看着车在行。
这一刻,他终于是明白了阚六和车在行的最终图谋。
“在行,不要哇。”他大喊着。
链子刀刀剑近在眼前,直逼汤宗,车在行见状大惊失色。
这一瞬间,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相信自己这一刀刺下去,朱棣必然免不了一死,但汤宗也要遭难。
机会只有这一次,若是抽回链子刀,多年来的报仇心愿必然功亏一篑。
“义父,孩儿不孝——”
没有时间让车在行去选择,他看着汤宗,想起五年来的一幕幕,闭上眼睛,发泄嘶吼,脸上满是不甘和痛苦,右手用力回撤,链子刀飞回,直接砍在一个大臣的脖子上,那大臣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护驾,护驾!”奉天殿里登时大乱。
朱棣也是惊骇不已,被锦衣卫保护在中央,指着车在行大喊,“杀了他,杀了他!”
车在行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知道机会再也没有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汤宗,不忍移开目光。
砰!
大汉将军的金瓜一下下打在他背上,车在行口吐鲜血,跪了下来,却依然抬头看着汤宗,“大......大人,保重,在行......走了......”
这一刻,车在行想起自己在阚六面前立下誓言,他最终是没有做到,看来自己真的要永在地狱,不得超升,也应了自己在西华门跪拜汤宗所说的话,哪怕身在地狱,也祝汤宗平安。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对救他养他的义父下得去手,反而对汤宗无法痛下杀手。
因为,阚六教给他的是仇恨,汤宗教给他的是正直,这不正是流淌在他身上父亲连楹的血吗?
砰、砰、砰!
金瓜一下下打在车在行身上,车在行支持不住,趴在地上,不发一声,很快便瞳孔放大......
“敢刺驾?!”
“居然还有一个反贼!”
“......”
一众大臣为表忠心,纷纷上去脚踹手撕。
车在行从未参与新都阴谋,只是最近半年才来到这座新都,是以曾翔根本不知道他也是反贼之一,方才念到的名字中,并没有他。
汤宗愣在原地,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口中喃喃道,“在行......”
突然,他大喊一声,“在行!”
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扯开众多大臣,跪地颤抖得抱起车在行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在行,你怎么这么傻......”
众多大臣又被这一幕惊呆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这个当口陈瑛岂能放过,他立刻对朱棣道,“皇上,车在行原本就是汤宗属下,而今居然行刺皇上,他也脱不了干系,如今却还在此哀嚎反贼,更是令人愤怒,皇上,臣请将汤宗也按反贼处置!”
“对,皇上,臣也请处置汤宗。”
“臣也请处置汤宗。”
“......”
顿时,一众大臣不管与汤宗是有仇有义,这个档口都纷纷撇清关系,请杀汤宗。
一天之内,纪纲和车在行前后为自己而死,遭受双重打击,汤宗压根就没听见,只顾抱着车在行痛苦哀嚎。
朱棣终于是缓了过来,脸上惊骇消失,他愤怒地看着车在行和汤宗,“这个恶贼,妄负朕如此信任,还想将宝贝公主嫁给他,没想到却是如此歹毒心肠,拖出去,剁碎了喂狗!”
“是!”锦衣卫上前,就要拉车在行的尸体,汤宗大骇,痛苦哀嚎,紧抱着不放。
但却哪里能抱住,直接就被锦衣卫抢走,拖了出去。
“在行......”汤宗爬着追上去两步,却只能看着他们出了殿门,现在他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如同一个行将朽木的老者,哭的撕心裂肺。
朱棣冷漠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他不说话,百官也不敢说,静静等待旨意。
良久,汤宗哭声暂歇,麻木转过头,看着朱棣,他整理好官服,跪下身来,重重磕头,“皇上,臣请领死。”
朱棣闻言诧异,出了这样的事情,一向眼中不容沙子的他,方才的确是想杀了汤宗,但汤宗现在自己请死,朱棣心里却是莫名其妙地涌现出一股不忍。
眼前的这个人很有能力,为自己查清了刺驾案,剿灭了明教,别人不敢接的事情他敢接。
这个人很让自己讨厌,身为前朝旧臣,却不像其他人那样,为身份所累,总是发出惊人之言,让自己下不来台。
但这个人也确实很忠心,若不是他方才挡那一刀,自己怕是早已不在。
他看着汤宗,现在的他,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模样,剩下的,只是一个形如槁木的普通老者。
这一刻,朱棣破天荒地心软了,他问道,“汤宗,你可有解释?”
汤宗抬起头,麻木地左右摇晃,“臣没有。”
和之前一样,朱棣又被这一句给顶了回去,想要放过他,连个台阶都没有。
良久,朱棣还是开口,“朕知道此事与你无关,朕,不怪你,反而护驾有功,你......你想要什么封赏?”
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汤宗还是摇摇头,话语中不带丝毫感情,“臣不要封赏,若是皇上不杀臣,臣想请辞回乡。”
朱棣又是一滞,想了想道,“你不要封赏,但朕不能不封赏,朕虽然重立了新都,但旧都也不打算弃用,从今天起,我大明就有两座京城,顺天府为北京,应天府为南京,一应配置与北京相同,你,便去南京做回你的大理寺卿吧。”
这就相当于养老了。
汤宗闻言,没有再多辩驳,跪下叩首,“臣遵旨。”
看他这副样子,朱棣也是于心不忍,挥挥手,“你下去吧。”
“是。”汤宗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退着出了奉天殿。
陈瑛不甘心,急忙上奏,“皇上,这汤宗......”
可还未说完,朱棣便是大吼一声,“闭上你的嘴!”
吓得陈瑛赶忙跪下告罪。
汤宗一步一趔趄走在奉天殿广场上,这里依旧有许多官员,都是诧异地看着他,但汤宗压根没看见,周围的事物他丝毫没有关心。
到了午门,他停下回头,看向奉天殿,在他含满泪水的眼里,这座原本富丽堂皇的新皇宫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色彩。
“平江伯,你做下的事情以为朕都不知道?说说吧,都有谁?!”
奉天殿内,传来朱棣威严的声音,他终究是没有放过任何人,除了汤宗。
“呵,呵呵......”
汤宗听到,不知道为什么,喉咙里居然发出了一声冷笑,转过身,迈步出了午门。
“爹?”午门外,玄武正在等待,见汤宗出来,赶忙迎上前。
汤宗听到声音,抬头呆呆地看着他,心神一阵恍惚,他眼中看到的是纪纲穿着四兽麒麟服,腰胯银椰壶方袋,笑吟吟向他走来,“汤老兄......”
“纪老弟......”汤宗大喜,赶忙上前两步,但脚下一个趔趄,摔倒下来。
玄武大惊,急忙奔过去将他扶起,“爹,你没事吧?”
“纪老弟......”汤宗抬头,却又看到了车在行的脸,只见他对着自己躬身,“大人......”
“在行,是你呀!”汤宗大喜,紧紧握住了玄武的手。
玄武莫名其妙,“爹,你怎么了,我是玄武呀。”
汤宗回过神,细细一看,果然是玄武,脸色瞬间转悲,转头看向天空,忽然看到他与纪纲、车在行三人从无想山回京之时,纪纲与车在行比武,自己再旁观看的一幕。
那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遥远。
“纪老弟,在行......”汤宗再也控制不知,放声大哭......
永乐十九年。
虽然一年已过,汤宗在南京大理寺卿官位上还是没有从悲伤中解脱出来,他频繁上书皇上,请求辞官,朱棣一开始不同意,后来也是烦了,准奏了他的奏请。
永乐二十二年二月,汤宗在老家浙江平阳病逝,朱棣闻之感慨,下令厚葬。
同年六月,朱棣在第五次北征回京的路途之上驾崩,永乐一朝结束。
(本书完)